贝里安清楚地知道问题出在哪里。
他不是蠢货,自然不会将这一切归咎于辛西娅。
自奎瓦尔归来后,辛西娅对待他,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包容——除了那个最终的承诺,她几乎给予了他所能想象的一切,甚至包括了一定程度的,她好不容易才获得的自由。
她在纵容他。
纵容他寸步不离的跟随,纵容他将她圈禁。
她接纳了他所有的不安,试图用她的温度填补他灵魂深处的空洞。
然而,没有用。
他的心依旧是空的,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深渊,冰冷的恐惧不断向上翻涌。
他想起在冒险者中流传的一种说法:某些智力低下的野兽,在极度珍爱某物时,会选择将其吞入腹中。仿佛通过这种最原始、最野蛮的方式,就能让所爱之物与自身融为一体,达成某种意义上的永不分离。
何其无知,又何其悲哀。
以至于无法知道这是在剥夺所爱的生命,会让它彻底地失去。
而现在,他也产生了这种渴望。
所以他明白,为何辛西娅始终无法真正地、全身心地接纳他。
倘若他不是他,而仅仅是辛西娅的一位普通友人,他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这样美好、鲜活的生命,被拖入无休止的猜疑、焦虑与情感消耗的泥潭,最终凋零。
她值得更广阔的天地,值得自由歌唱,她的未来。
竖琴手向她伸出了橄榄枝,他知道那个提夫林有意引她站上更大的舞台——他无法触及的世界。
她的后半生不应该属于他这样的存在。
越是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,痛苦便越是尖锐。
而越是痛苦,他便越是无法松开紧握的手。
除了抓住她,紧紧抓住眼前唯一的光,贝里安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。
辛西娅就是他存在的唯一支点。
他活着的意义,似乎就是为了被她需要——无论是需要他的保护,需要他的爱,甚至仅仅是需要他作为一个安放不安灵魂的容器。
他灵魂深处那黑暗的渴求如此低语:任何形式都可以,只要她能需要他。
他一直是如此坚信的。
然而,当那封盖着无冬城竖琴手独特印记、由莫拉卡尔亲笔签署的信件送到他手中时,他迟疑了。
信是写给辛西娅的。
莫拉卡尔在信中提及,有一个任务恰好符合她之前提出的要求——并非直接派遣,只是告知了一个机会。
信中提到,根据之前查处费尔南德斯子爵非法贩奴案时获得的零星线索,无冬城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、庞大而错综复杂的废弃下水道系统,并未完全沉寂。
在霍诺特火山最后一次剧烈喷发导致的长期混乱中,这些地下网络的原始图纸早已散佚,加之近年来的改建与利用,那里如今已成为一个充斥着秘密交易、危险与未知的迷宫。
竖琴手正在组织人手,试图重新探查、绘制这片黑暗区域的地图。
几乎是瞬间,贝里安就做出了判断。
这个任务绝不可能是为辛西娅准备的。
作为一名吟游诗人,辛西娅的舞台在人群之中,在光影交织的宴会与广场,她的魅力在于言辞、音乐与洞察人心,而非在这种需要绝对安静、耐心与隐匿技巧的黑暗通道中进行长时间的潜伏与测绘。
更重要的是,莫拉卡尔,不会在他亲自叮嘱并要求辛西娅静养之后,转头就给她安排如此耗费心力、耗时数日甚至可能长达数周的艰苦任务。
那么,答案只有一个。
这是为他准备的。
是辛西娅,希望他离开。
他小心地用指尖的热度软化火漆,将其完整地取下,阅读后又凭借记忆和一丝魔力,近乎完美地将其恢复原状——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,或许会留下极其细微的痕迹,但对于他窥探信件这种行为,辛西娅似乎早已心知肚明并选择了默许。
这是何等的残忍,又是何等的温柔。
她清楚他所有的不堪,却不点破,不阻止,反而以一种近乎纵容的态度,放任那些丑陋的妄念在他心中滋生蔓延。
她给了他窥探的许可,仿佛在说:“看,我没有什么需要瞒着你。”
卑劣的,就只剩他自己一个。
当他拿着信件,走向庭院时,辛西娅正在练习剑术。
秋日的阳光为她束起的长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,她手持训练用的长剑,动作依旧流畅而迅捷,是吟游诗人特有的、近乎舞蹈般的美感。
她的身体显然早已从之前的虚弱中恢复,动作间看不出丝毫滞涩。
也可以说,她恢复得太过彻底。
除了离开奎瓦尔时不可避免地留下的一些浅浅伤痕,她身上那些多年冒险生涯积攒下的旧伤疤,全都消失了。
一同消失的,还有她常年握剑、弹琴在指掌间留下的、象征着力量与经历的薄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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