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又换了件外袍,将皱褶都理顺了,才从容地向客房走去。
风吹在脸上,他只觉得有点凉意。他穿过月洞门,屋檐下挂着一盏小宫灯,昏黄的光下照见细细的雪粒子来回乱飘。他看见里头的灯还亮着,心便跳的快了些,抬起手来轻轻敲门。
她来应门,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,脸颊上有了肉,脸色也比夏天红润了许多,灯光下温婉可人。她看他呆呆地站着,抿着嘴笑道:“怎么,我脸上有东西?”
他如梦方醒,恍惚着走进门。她刚才正在书案前写着字,纸上是工工整整的小楷,笔力遒劲,已经写了不少。
她又有点得意地给将一大卷图纸展开,都是工笔细细绘就的:“南京城有两道城门,我将外城门以外的险要处连同长江都一一看过了。”
他伸手取了一张到灯下看,只见上头寺庙、峡谷、河流、山洞都标得清清楚楚,又有标注,如山洞纵深数丈,可容纳百人,她微笑道:“原来的图件颇有些错漏,我都是用脚走出来的,绝不会错。”
他眼睛沿着那些墨线一路将南京的山山水水走遍,崇山峻岭,万壑争流,心头一阵激荡。他叹了口气,将图纸放下,“我说过,这件事也没那么着急。”
“我有点着急,想着快过年了,总要跟督公有些交代。”
“放心,他手里的大事很多,不见得想起来。况且冬天这样冷,你自己往山里去,万一犯病了怎么办,叫天天不应。”
“我……吃了药,也穿着棉衣,没那么容易犯病。”她将手里的一个铁环给他看:“这是练力气的,我写一会字,就用手指扳一会。以前我身体好的时候,能弯弓搭箭。”
他点点头:“歇一阵子吧,好歹快过年了。我……我也回来了。”
“好。”
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书案上,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给你带的东西。”
她拿起来仔细端详,是个泥塑的兔儿爷,勾着金黄色的脸,竖长的眼睛和漂亮的三瓣嘴,金盔金甲,背后插一杆大旗,头盔里露出两只长长的兔耳。
她翻来覆去地看,他有点心虚,小声道:“北京城倒是方正,可也不觉得比南京繁华。衣裳首饰花样没有南京多,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好,所以……”
“我很喜欢。”
他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了。她笑眯眯地摆弄着那两只兔耳朵:“很威风,像是战将。”
他将炭盆端了过来,笑道:“外头下雪了,有点冷。”
她愕然道:“下雪了吗?”眯着眼睛瞧了一眼:“还真是。还好你回来得及时,不然马在雪地里打了滑,极是难行。”
她笑着请他坐了,又端出茶杯来斟茶,忽然看见他腰里挂了个墨绿色荷包,上头满是花绣,愣了一下神。
他顺着她的眼光望去,一眼瞧见了,连忙拿下来:“这是我买的,装了些冰片,有时候喝的多了昏头胀脑,能提神开窍。你送的那个,我舍不得用,放在箱子里了。”
“给了你的,你只管用就是,不是稀罕物件。”
“说了怕你笑话。我到了北京,无非就是请客喝酒,送礼求人。我酒量本就有限,差不多天天都要喝得半醉,有时候半夜醒过来,都忘了自己是谁,身在哪里。万一有谁手脚不干净,瞅着空子给摸了去,就糟了。”
他说着说着,声音也小了:“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事,要是弄污了你送的东西,我心里怎么过得去。”
她微笑道:“你也是迫不得已的,酒量练一练也能好。”
她转头向外望了一眼,见小雪簌簌地落了下来,在门口积了薄薄的一层,忽然浑身一震,眼睛放出光来:“我说怎么不对劲,原来竟是没有察觉,看来这药是管用的,换了以前,我早上就该疼起来了。”
他也跟着点头:“郑大夫真有一套。”
“郑小姐也厉害。我去她的医馆去得多了,渐渐熟络起来,她就说南北药材不通,积弊已久,想寻个路子。”
他心里一动:“她想把铺子做大?”
“她年纪虽小,很有志气。听说她定了婆家,也是做医馆药铺行当的,生意很大。她说齐大非偶,两家差不多,才能配的过。”
他就哦了一声:“门当户对,这话也不是没道理。”
她忽然想起来什么,小声问道:“兴王进京当了皇上,是不是原来湖北王府的人都跟着发达起来了?”
他心头一紧,小心翼翼地答道:“圣上带了一些人进京,宫里也有,北镇抚司也有,看样子以后估计都是要重用的。”
她垂头不语,端起茶来慢慢喝了。“我……想打听一个人。”
“陆耀是吧,他如今是北镇抚司的千户,年轻有为。我打听过了,他极为能干,人缘颇好,很得人心。凡是认识的人都满口称赞,说他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她愕然地抬起头。“你怎么知道?”
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色,“台州参将的信上,一五一十都写了。你跟他是世交,又曾有过婚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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